带着久违的记忆,我重回美丽的瓦屋山脚下,看自然之美,探大地物博,唱四季朝歌。
春·蓑衣岭下的苏醒
三月的蓑衣岭,顺眼望去,云海在脚下肆意漫卷,直至山的尽头。
空气中还裹挟着余冬最后一丝寒意,我们地质队员沿着破碎的石子路,踏着脚下的泥泞,喘着粗气,呼出的气息像施了魔术一样白白的,向身后飘去。石子间胶黄的泥巴从鞋底没过鞋面,作为队里的填图技术员,我的登山靴上沾满了黄泥,每走一步都发出“咯吱”的声响,这也许是鞋底在跟石头交谈,而满是泥巴的路则舒服多了,绵软地粘在鞋底依依不舍。清晨的薄雾中,身边山坡自由烂漫的湿暗枝条肆意伸展,极力往路的方向生长,随着风左右摇曳着,向路人打着“招呼”,那枝尖的嫩芽是它最后的柔软。而脚下新发的蕨类植物从古生代页岩的裂隙中探出头来,嫩绿的叶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,时不时随着晨风向路人点头示意,欢迎久违的谋面。
转入山林,雾气愈浓,枝叶上久积的雾水打在眼帘上,不时流入眼眶,冰澈咸涩。脚下无路,枯木落叶铺满斜坡,不时露出坚硬的基岩,也许这时才知道我们“身在此山中”。
“小心脚下!”后勤队员老李突然拽住我的背包带。我低头看去,一条被枯枝腐叶伪装铺盖完好的裂缝横亘在脚下,里面黑黝黝的看不到底。师傅老周掏出地质锤,敲了敲裂缝边缘的岩石说:“这是典型的构造裂隙,看这擦痕方向。”他向我们演示着构造运动的方向。我们小心地绕过,在记录本上标注好裂缝位置。
最难忘的是在蓑衣岭南坡发现的那片杜鹃花海,那时杜鹃花瓣还未张开,我们像“闯入者”,来到了这人迹罕至的陡崖之下,也是第一次踏入这片花海的开拓者。
转进一个山坳,我们突然发现一条明显的断层产状标志,然而,更羡煞眼睛的,是成千上万的高山杜鹃在阳光下怒放,粉白相间的花朵映衬着纵深切割的灰黑色玄武岩,构成了一幅绝美的自然地质景观。实习生小唐兴奋地掏出相机,老周却提醒道:“先测个产状,花又不会跑。”但我知道,他偷偷在地质记录本里压平了一朵盛放的杜鹃花。
夏·海子河畔的日与夜
六月的海子河正值汛期,湍急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腾而下,石头不时相互撞击着,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声响。我们驻扎在河畔上部的临时营地,每天早上都要蹚过齐膝的河水去对岸的勘探区工作。河水依旧冰凉刺骨,钻进脚心,渗入裤腿,甚至水面浮起的水雾吹到脸上,都是透心的凉意。
“快来看这个!” 中午我们在一条溪沟里休息,老李用山泉水煮了一锅野菜面,这是他在路上时刻观察四周的安全,不时低下头来采摘刚刚出头不久的“野韭菜”,这是他给我们准备的绿色生态野外工作餐。某天午后我们还在一片空地上休整,小唐突然大喊。我们围过去,发现他手里的灰岩标本上清晰地印着几枚三叶虫化石。“这是早奥陶世的产物。”老周激动得声音发颤,“说明这一带曾经是浅海环境,这是我们圈定沉积相的重要佐证。”我们立即沿着海子河,扩大了采样范围,在河边的崖壁下又发现了更多化石。傍晚收工时,每个人的背包都沉甸甸的,但脸上都带着收获的喜悦。
在晴空的夏夜,海子河畔别有一番景致。我们围坐着,整理白天的样品,盯着萤火虫在白炽灯与河面间飞舞乱撞,望着深邃的天空,时不时想去抓挂在半空的星星。老李总会在这个时候拿出他的口琴,吹奏一些老歌,他说这支口琴陪伴了他三十余年,这些老歌还一直从口琴里舒展开来。琴声混着流水声,飘荡在山谷里。有时会有好奇的藏酋猴在附近的树上时而观望、时而静默,也许他们也被老李的琴声陶醉了。当你与他们对视,它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绿莹莹的光,像一对对绿宝石悬挂在密林中。
秋·五连池旁的收获
九月的五连池,层林尽染。我们正在对矿区的火山岩系进行详细调查。清晨的池水静谧如镜,倒映着五彩的山林。而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,测量水样的仪器发出“吱吱”声响,惊起一群野鸭,映着晨光,炫耀夺目。我们留意草丛中还有细细碎碎的声音,随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草沟缓缓移动。小唐大喊“有蛇”。老周说“不可能、不可能。”便走上前去,一探究竟。这才发现,是五六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雏鸭,嘴巴周围还镶嵌着黄色的,它尽力冲破绒草的阻碍,好似阔步地往前顶。在草沟的这头发现了一个大窝,精致得似网球拍大小,底部稍平,边部呈下缓中立上边缘外阔,看到里面还有三两只雏雀,不时扑棱着只有几根羽管的翅膀,在竭力往外爬,又不时摔跌回去。我们快走了几步,把“逃跑”那只抓了回来,放回它的家,迅速离开了。
“这个玄武岩柱状节理太典型了!”我指着湖边一处数十米高的露头喊道。六边形的石柱整齐排列,像被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。老周蹲下身,用放大镜仔细观察:“这是火山熔岩快速冷却形成的,看这柱体直径,当时的冷却速度应该很快。它们应该是和峨眉山玄武岩属于同一期次,但是它们的美绝对不亚于峨眉山下的玄武岩。”我们小心地采集了样品,准备带回实验室做进一步鉴定分析。我们还敲了一个大大标本,装到车上拉回了项目驻地。没过几日,有心的老李为项目组做了几个精美的玄武岩矮凳,就地取材、不亦乐乎。
秋雨总是来得突然,说下就下。一天下午,我们正在测量火山口剖面,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。我们匆忙收拾仪器,尽快用帽檐遮挡雨滴,但还是有一些记录本被打湿了。回到营地后,大家围坐在帐篷里,就着炉火烘干资料,烘烤衣服。老李给大家端上来一碗碗姜汤,辛辣的味道驱散了秋雨的寒意。“这雨好啊。”老李望着帐篷外的雨幕说,“雨水冲刷后,露头会更清楚。”老李受到我们的影响,现在说话也越来越专业了呢。
冬·大瓦山中的坚守
十二月的大瓦山早已银装素裹,路边树枝上的冰凌倔强地挂在枝条一侧,我们以为那是受太阳的影响,其实那是对风的妥协。我们穿着厚重的防寒服,在雪地里艰难行进。每走一步,积雪都没过小腿。低温让仪器反应迟钝,GPS经常需要捂在怀里暖一会儿才能正常工作。
“坚持一下,就剩最后一个孔了!”老李的声音透过防风面罩传来。我们正在前往最后,也是最远的一个钻孔。走在林间便道上,雨雾不时模糊了眼帘,这是山林在呼吸。冰凌压下箭竹枝叶不时打在面罩上“呯呤”作响,它们是在欢迎我们的再次相遇,也是在做最后的告别。积雪撑着厚重“大斗靴”最后还是不堪重负,留下深深的脚印。终于我们来到了钻孔平台,岩心箱上堆了厚厚一层积雪,这是积雪铺就的雪被。我们清扫干净,岩心露出了容颜。“磷矿层打到了!”我激动地大喊,声音在山谷中回荡。
冬至那天,我们在营地包饺子。老李别出心裁地在馅料里加入了当地特有的菌种——焦脚菌,香气飘出老远。松树上蹦蹦跳跳地来了几只小松鼠,也许他们也是闻到了菌子的香味才来串门的吧。我们围着火炉,一边吃饺子一边整理年度资料。帐篷外,雪花无声地飘落,覆盖了我们这一年来走过的所有足迹。但是,我们明年还会再来。
四季轮回
直到现在,我还依稀记得来自瓦屋山的“馈赠”:蓑衣岭的杜鹃花瓣、海子河的三叶虫化石、五连池的玄武岩碎片、大瓦山的竹叶冰凌。这些普通的物件,记录着我们地质队员一年的风雨历程,装点着我们地质队员丰富的野外生活。
又是一年春天将至。我抚摸着已经有些磨损的地质锤,望向窗外。在那远方,还有无数地质之谜等待我们去揭开。这就是我们地质队员的生活,奔赴山河,感知大地的脉搏;触摸岁月,解码地球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