喀喇昆仑山脉的腹地,藏着一片令外界望而却步的 “生命禁区”。即便是八九月的盛夏,别处正被暑气蒸腾,这里却依旧是冰雪的世界。昨夜一场新雪悄然而至,一夜间,便将连绵的山峦裹进无垠的纯白里。项目所在的详查工作区,海拔五千五百多米,空气冷得像冰刃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。

这便是神秘的喀喇昆仑——一个拥有双重性格的自然王国。此刻,天空澄澈如洗,阳光遍洒大地;可也许就在一夜之间,风雪便会再度席卷,将天地拽回混沌初开,满眼只剩下白茫茫一片。永不停歇的山风,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。它呼啸着掠过陡峭的冰峰,猛烈得常常让人难以站稳脚跟,仿佛执意要将这片荒原上所有生命的痕迹,彻底抹去。
在这片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域之上,一群身着绿色军大衣的地质队员,正迎着刺骨的寒风艰难前行。他们手中的地质锤早已凝结起厚厚的冰霜,罗盘指针在寒风中颤抖不止。每一步踏进积雪,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,仿佛在这片苍茫大地上,镌刻下属于他们的坚守印记。

在开展矿区填图时,地质工程师吴浪(我们习惯叫他“吴工”)带领着我们刚毕业的年轻人,教我们辨认基岩露头。冻土带的灰岩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冰,地质锤砸下去,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。我抡圆胳膊便要用力猛砸,却被吴工轻轻按住手腕。“石头不吃蛮力。” 他的声音温和而笃定。说罢,他将锤尖稳稳抵住岩石的节理面,手腕轻轻一抖,“咔嚓”一声,岩块便应声裂开,露出里面新鲜的矿化痕迹。“看见没?石头会告诉你该从哪里下手。”他缓缓蹲下身,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岩屑,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,紧紧盯着岩石内部。那一抹灰黑色的铅锌矿化现象,在阳光下泛着微弱却清晰的光。“找矿就跟寻人一样,得懂它的脾气。”吴工低声说道。
风卷起沙砾扑打在脸上,生疼。我们围拢过去,屏息凝神地记录数据和现象。吴工掏出罗盘,仔细调整角度,待指针稳定后,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串刚劲清晰的字迹。远处的雪峰巍峨耸立,近处的岩层叠如书页,仿佛千万年的地质密码正被我们一页页翻开。跟着吴工向上攀行,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冰雪上,也踏在满是希望的征途里。
记得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,刚走没几步,胸口就像被巨石压住,喘不过气来,喉咙里仿佛灌满了冰冷的“刀片”,每咽一口唾沫都带着刺痛,脚步越来越沉,眼前甚至开始发晕,只想停下歇一歇。这时,走在前面的吴工忽然回头,没有一句责备,只是从背包里取出一壶温好的水,递到我手里。那水温透过壶身传到掌心,暖得让人鼻子一酸。
“慢慢来,适应了就好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语气里满是理解。35岁的吴工,已是队里的技术骨干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喀喇昆仑考验的从来不只是技术,更是扛得住艰苦、耐得住寂寞的意志。而像吴工这样的地质人,早已将这份坚韧融入了日常,又身体力行地传递给我们这些新人——他们用熟练的双手,教我们读懂岩石的语言;用踏遍雪山的足迹,为我们指引前行的方向。

风雪还在吹,我们的脚步却从未停歇。在这片“生命禁区”里,技术骨干的沉稳与青年队员的热忱相互交织,凝聚成叩问大地的力量。山巅的雪终会消融,但地质人无畏艰难、薪火相传的精神,会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,永远在这片土地上闪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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